兵站风波
七月的骄阳似火,
仿佛要将大地烤化一般,
黔地的山道也未能幸免。
古之月的胶鞋底在滚烫的石板路上艰难前行,
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仿佛那石板路也在抗议这炎炎烈日的炙烤。
他肩上扛着半旧的帆布包,
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领口,
顺着脖子流淌下来,
浸湿了他的灰布军装。
那咸涩的汗水在他的胸前洇出了一幅地图似的纹路,
清晰可见。
古之月眯起眼睛,
远远地望见了贵阳兵站的青瓦屋顶,
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希望。
然而,正当他准备加快脚步时,
后颈处的痱子却突然发作,
痒得他直想骂人。
偏偏在这时,
前方卡子上的新兵蛋子端着步枪,
晃了晃,那枪管在烈日的照耀下,
反射出一道贼光,
直直地刺向古之月的眼睛。
“站住!证件!”
新兵的声音带着一股生涩的狠劲,
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古之月停下脚步,
缓缓地摸向裤兜,
准备掏出自己的中尉证。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刚碰到硬壳纸的时候,
却听到那新兵结结巴巴地又补了一句:
“检、检查性别!”
周围的几个挑夫听到古之月的话,
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古之月见状,嘴角一咧,
露出一口大白牙,
操着一口浓重的苏北腔调说道:
“你个新兵蛋子,
你看这大庭广众的,
咱们当兵的可是很注重军容风纪的哟,
哪能随随便便就在大街上掏出家伙来给你验明正身呢?”
说罢,他还扬了扬手中的证件,
那证件的牛皮封面上,
“中央军校”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古之月接着说道:
“要不这样吧,你还是先看看这个证件,
免得等会儿你家长官说你耍流氓哦。”
他把证件递到新兵面前,
新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像熟透的苹果一般,
尤其是那对耳朵,
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握着步枪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
站在旁边的那个戴着少尉领章的老兵看不下去了,
只见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新兵的后颈上,
嘴里骂骂咧咧道:
“你个憨包!
连证件和性别都能搞混!”
骂完之后,
他又转过头来,
满脸堆笑地对古之月说道:
“长官您莫要见怪哈,
这龟儿子才被抓来三个月,
连花名册都还认不全呢。”
老兵一边说着,
一边从新兵手中接过证件,
对着阳光仔细看了两眼。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挺直了腰板,惊讶地叫道:
“哟,原来您是刚毕业军校的学生啊!
快请进快请进,
里面有刚用井水泡好的绿豆汤,
可凉快啦!”
兵站的木门推开时,
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和饭菜焦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古之月的胶鞋踩过青石板地,
听见头顶木梁吱呀作响,
抬眼便见廊下拴着两匹瘦马,
正在啃食发馊的麦秸。
右首厢房里传来碗筷碰撞声,
不知哪个灶上在煮红苕粥,
糊锅底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皱。
刚转过照壁,
前头天井里突然炸开一阵争吵。
湘潭话像连珠炮似的蹦出来:
"当兵的就不讲道理?
女子住单间天经地义!
你这兵站比叫花子窝还不如?"
古之月心头一紧,
听出是刘海棠的声音——
这女子自从在长沙遇上,
就像块甩不脱的膏药粘在他们队里,
偏偏徐天亮那家伙总说
"读书人的事能叫累赘么"。
接着是徐天亮的金陵话,
带着股子文绉绉的狠劲:
"老子在税警总团受训时,
住的营房比你这兵站宽敞三倍!
再说了,她一个女学生..."
话没说完就被贵阳话截断:
"少来这套!上尉了不起啊?
老子这儿按规矩办事,
二等兵跟中尉都睡通铺,
你当是在财政部吃小灶?"
古之月身形敏捷地绕过廊柱,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徐天亮身上。
只见徐天亮双手紧紧攥着腰间的枪套,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再看那兵站负责人,
是个矮胖的上士,
此刻正叉着腰站在台阶上。
他那油光光的脑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显然是被这炎热的天气折磨得够呛。
而上士身后,则站着四个卫兵,
他们端着汉阳造,
黑洞洞的枪口虽然朝下,
但扳机却都紧紧扣在食指上,
仿佛随时都可能扣动扳机。
刘海棠抱着一个帆布包,
静静地站在徐天亮身后。
她的辫梢还滴着水,
显然是刚刚在井边洗过脸。
那湿漉漉的领口在她那件灰布衫上显得格外刺眼。
“徐天亮,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古之月突然高声喊道,
他的苏北口音中透露出几分明显的不耐烦。
“赶紧把枪收起来,
万一走火惊到了马,
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说话间,古之月大步流星地走到天井中央,
他的步伐坚定有力,
仿佛整个兵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走到一个卫兵面前时,
古之月故意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对方,
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他的目光如炬,扫视过上士那张涨得通红的脸,
毫不畏惧地对上对方的视线。
“这位老哥,”
古之月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们三个是从渝城过来的,
要去都匀缉私总队报到。
您看看这天,热得都能孵出鸡蛋来了,
总不能让我们这些兄弟去睡马厩吧?”
上士的小眼睛在古之月的中尉领章上转了两圈,
忽然冷笑一声:
"哟,还是个双簧呢?
刚那个少尉要掏枪,
这会儿中尉来唱红脸?"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语气里满是不屑,
"不是老子不给面子,
实在是兵站规矩大。
上个月中央军的团长来,
照样跟弟兄们挤通铺——"
“放屁!”
徐天亮突然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
声音震耳欲聋,
仿佛要把屋顶都给掀翻。
他的右手迅速伸向腰间的枪套,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枪套应声而开,
他的食指如同闪电一般勾住了枪栓,
动作快如疾风。
与此同时,站在徐天亮身旁的四个卫兵也如临大敌,
他们的反应同样迅速无比。
只见他们瞬间举起手中的步枪,
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瞄准了古之月,
手指紧紧扣住扳机,
子弹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个场面瞬间变得异常紧张,一触即发。
刘海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苍白,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身体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帆布包突然失去了支撑,
“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其中一本半本翻烂的《孙子兵法》格外引人注目。
古之月心中暗骂一声,
但他的表面却显得异常镇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的目光突然瞥见了上士腰间的皮带扣。
那是一枚生了锈的税警总团旧章,
虽然有些破旧,
但依然能够清晰地辨认出它的模样。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